威廉·福克纳有一个重要的观点:人性是唯一不会过时的主题。这句话用来总结《扫》剧的成功最为恰当。在这一题材的创作中从来都不缺少故事冲突,伸张正义与审判罪恶永远都充满了刺激和魅力,几乎少有人能抗拒“罪与罚”的吸引力。这时,故事里的人物就要比故事本身显得更为重要。在《扫》剧环环相扣的叙事背后,最动人的是对人性的敏锐嗅觉和立体洞悉。探索人性的内在特质,才能创造出符合其本性的故事,而这些有根的故事又会将人物送上主动求索的发展之路,最终实现一套连贯的表达。作为观众的我们相信的往往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人性所指。
孙红雷对李成阳这一主要角色的准确诠释,成功证明了他对“痞子英雄”的驾轻就熟,在李成阳乖戾、幽默、血腥、机敏、霸道、义气等所有可观察的素质总和背后,潜藏着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充满希冀的形象:追求正义,誓为冤死者讨回公道。在他种种特立独行的表象之下,是一个忠诚、充满爱心、意志坚强的人民警察。电视屏幕中的很多角色往往没有生命,更多时候是创作者建立起来的毫无生气的工具人,生硬地在叙事中提供多米诺骨牌的接力作用,但是如果调整间距,多一块少一块都无妨,且不被发现。无疑,李成阳是极具生命力的载体,在这个角色身上充满了强烈的欲望:要为救命恩人马帅找到屈死狱中的真相,要查明十四年前警队师父林汉的离奇死亡和黑警罪名,要给当年被人设计受到连带而被迫从公安局辞职的自己一个交代……在这一系列明确的欲求之后,就是李成阳主动推动一切事件发展的动机,佐以观众从新闻报道中对现实案例原型的经验,无形中也会不断增强人物的深度。李成阳性格和行动中的矛盾构成了这个人物的多面和弧度,这种多维很容易令人痴迷,牢牢锁住了我们的注意力。他是当地早年有涉黑背景的大亨商业版图里的幕后军师,在商海、官场、黑道中如鱼得水,悠游自在,但随着真相一点点剥离,在他浮夸的“外壳”之下,灵魂依旧属于当年那个对着警徽宣誓的正义青年。他看起来无情却最有情,清醒而又混沌,纯真而又世俗,勇敢而又怯懦,他的矛盾使他不断充满着变化和动态发展,容纳了我们目之所及和想象中的最多人性特质。这样的主人公谁能不爱呢?谁能想到,在他惯常一袭黑色长袍的孤傲冷酷外表下,背过身也会给当年同窗一个时下最流行的比心动作,这样带有巨大反差的细节在剧中俯拾皆是,且恰到好处。
李成阳这一人物的成功建立也给剧中的其他人物带来了运行的生机,不再像接力跑似的乏善可陈,而是如行星般被主要人物的引力牢牢聚焦环绕在自己的轨道上,互相作用,彼此之间推波助澜。在李成阳寻求真相的原点外圈,有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拜把子兄弟,也有追求正义的新一代青年警察力量,更有和他对立的以高明远等人为首的黑恶势力,人物阵营之间相互牵制,首尾相衔,共同构筑了一场闭环的激战。仍要褒扬创作者的用心——在李成阳的成功塑造之余,还下功夫地创造出了一个“人物群”,他们在不同场景和故事线索中围绕主人公旋转,彼此之间的牵制和互补相得益彰,呼应生辉。这其中,最抢眼的当属李成阳的“跟班”大江:毫无表情的刀疤脸搭配少女心的粉红色保温杯,大字不识还总时不时要迸一些英语单词,这个浑身充满喜剧色彩的人物与老道的李成阳站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和补色,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的中国本土化。
一个明显的感受是,面对即将撕开的一个个映射严酷现实、直指人性黑暗的真相,创作者们试图努力通过时髦接地气的台词、些许黑色幽默气质的艺术处理(比如李成阳跟随一个抱狗的中年妇女解救大嫂那场戏),来消解剧情本身所无法规避的压抑感。这种努力和尝试是值得肯定的,让我们看到了国内同题材作品的新气质——严肃故事也可以活泼传递。
尽管全剧仅有28集,相较动辄“奔五”的国产剧而言已经做到了短小精悍,但仍有个别人物和故事线索值得商榷。较为突出的是以电视台女记者黄希为主线的相关内容,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整部作品的张力,而这也是国产电视剧中始终无法攻克的“难题”:女性角色在男主戏里究竟应该发挥什么作用?是调节温度,还是作为被观赏的对象?是符号化的存在,还是为一小部分观众的喜好买单?又或者只是创作者一厢情愿地认为:侠骨柔情才是制胜的关键?
在中国电视剧骄人的高产数量背后,现实主义题材作品不在少数,而衡量其成败的一个关键指标是要读懂其与现实之间的缝隙——从来都不必苛求文艺创作等同于现实本身,毕竟那是新闻报道应该承载的功能。如果说我们此前不无悲哀地发现这之间的差距如沟壑难填,而《扫》剧无疑再一次缩短了这一直以来的间距,也为同类题材作品贡献了一幅新的主人公素描画像。(作者:大禹)